進山之前，金光頂多能讓樹木自動建個樹屋，現在能讓一切樹木化為他手中利器，一把種子灑下去，瞬間能長成一片樹林。金光估計現在就是全盛時期的燕家父女一起上，他亦有把握勝過他們。想到這一節，他頗有些意動，忙屏氣靜心，消除心中雜念。

他走的是木修一脈，講究體悟自然，可不比七夜走劍修道路，剛猛霸道，殺伐決斷都是應有之意。兩人選擇不同，修煉的成效也大不相同。劍修乃是所有修行者中攻擊力最強的，金光和七夜幾次切磋都落在下風，一方面劍修的確殺傷力驚人，另一方面七夜的進步一直都比金光快。金光當然不服氣，可是若七夜故意相讓反而令他感覺受辱。

這些都是二人的感覺，他們沒有長輩指導，僅憑太虛散人的玉簡修煉，其餘靠自己摸索，因此修煉過程慎之又慎，到現在仍然在煉氣期徘徊。連辟谷都不做到。

在山上月餘，兩人自然是連練功對拆都帶著甜蜜纏綿簡直有山中不知日月，人間極了無窮的感受。下了山見到聚集的人群，裊裊的炊煙，又覺得人間的煙火氣充滿生機。

金光決定在山下的村莊住一晚。

山路崎嶇，村落少有過客。好客的村民給客人收拾出了幹凈的房間，奉上熱騰騰的飯菜。“看來我不適合避世隱居。”金光喝了一口菜湯，感嘆道。

七夜倒是對相伴山間的日子回味無窮，也許是迷情陣法的作用，他的眼裏心裏都只有金光，無論是荒無人煙的山野還是繁華熱鬧的城鎮，他的眼神永遠落在金光身上。一旦金光的心神分給了別的事物他便不開心。“荒山野嶺也別有趣味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金光沒聽清楚。

“明天我們往哪個方向出發呢？”七夜心知金光不會喜歡他的想法。

“明天的事明天再說，來，嘗嘗這個，這些日子我一心撲在修煉上，連頓號飯菜也沒給你準備。”金光夾了一筷子香菇放在七夜碗裏。

金光夾的就算是稻草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稻草，七夜細細咀嚼滿心不舍的咽下去。“果然美味。”煞有其事的說。“我還要。”

金光抿唇，依言再夾了一筷子香菇，正要放到七夜的碗裏，只見七夜迅速俯身，連筷子一起含住，眼睛變成兩道彎月。

七夜粉紅色舌尖探出，靈活的卷去香菇。

“你這是……”金光無奈的搖搖頭。雖然表情是無可奈何的，但是順手又夾了一筷子停在空中，七夜笑瞇瞇的依樣吃了。

時時刻刻的相處，盡管金光不願承認，但事實上，他對七夜的親近越來越習慣，也越來越自然了。

收留二人的大嬸收拾碗筷時心裏直嘀咕：難道咱家採的香菇特別好吃？怎麽兩位客人把一海碗的香菇吃個精光，別的動都沒動？

晚上睡覺的房間是主人家兒子的臥房，匆匆收拾一番，熱情的防住不好意思的說：“簡陋……怠慢……見諒……”

金光和七夜都是長居高位的人，手下的奉承受著坦然，此刻卻有些招架不住，難以做到心安理得。好說歹說終於讓主人家相信自己沒有嫌棄，反而受寵若驚，再三感激對方收留招待等等。

被褥和枕頭都是幹凈的，觸手有些硬。應該是白天曬過，有陽關的味道。

“陽光也有味道？”聽七夜這麽說，金光匪夷所思。

“萬物有靈，當然也有味道。”七夜理所當然的說。

“那我為何從未聞過？”金光隨口道。

七夜淺笑。“你出生在人間，無時無刻不沐浴在陽光之下，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，習慣了所以聞不見。但是我在陽光永遠照不進的魔界長大，第一次涉足人間見到陽光的時候才知道陽光是那麽好聞那麽舒服。近乎奢侈……”

金光奇道：“魔也喜歡陽光嗎？”

“有的喜歡，有的討厭。也和人差不多，各有所好，吶，就像有的人喜歡吃辣有的喜歡吃酸，有的人喜歡紅色有的人討厭。比如小倩也喜歡陽光，而我母後就討厭。”

金光還是覺得喜歡陽光的妖魔挺稀奇。他一直以為七夜從來沒有表示討厭陽光是因為他法力高強無所畏懼。

金光想了想，道：“這麽說的話，舉族厭惡陽光懼怕陽光的只有鬼吧。如花妖、樹妖之類，它們還是植物時沒有陽光便不能存活，所以成妖之後也對陽光有天然的依賴。”植物類的妖魔性喜陽光他從小就知道。

“魔界除了我和小倩之外，喜歡陽光的的確大多是植物類的妖魔。不過我母親是例外，她雖然是樹妖卻討厭陽光，可能是討厭人間所以一並討厭人間的一切。”

“你想聶小倩了？”金光不悅。

七夜驚訝：“沒有啊，你怎麽這麽說。”

金光別開臉：“這是你今天第二次提到小倩了。”

七夜：“我只是順嘴提而已。的確小倩和我都喜歡陽光。”

看著七夜無辜委屈的表情，金光實在不好意思把自己吃醋了的話說出來。其實……其實他相信七夜是順嘴說的，就算不相信七夜的真心，也相信自己的法術啊。可是，嘗過了七夜毫無保留的眷戀，他已經開始介意聶小倩的名字從七夜的嘴裏出來。簡直……簡直像個小心眼的婦人！

金光搖頭，不行！堂堂七尺男兒，怎麽能如此作態！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沒有。你喜歡說便說吧。”金光沒臉說出自己的心思。

“我不是喜歡提起小倩，我只是想舉例而已。”七夜解釋。

金光藏起醋意，換上笑容：“我知道，對了，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陽光呢？你既不是樹又不是草更不是花。”

“可能……因為我是人。”七夜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道。“陽光的溫暖，明亮。雖然我在魔界生活了二十年，可是第一次踏足人間被陽光包裹時我卻覺得有一種說出來的感覺……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……很溫暖很溫暖，回到魔界之後我一直忘不了，我甚至覺得我應該是生活在陽光下的。”七夜很神往，他提到陽光時臉上充滿喜悅和眷戀。“我想，也許我真的是人也說不定。雖然我知道，人和魔之間的差別。”

這是這麽久以來七夜第一次提起他的身世。

也是第一次他從七夜眼中看到了沈郁。

才一個多月，七夜不提，金光幾乎忘記了陰月皇朝。是了，這些日子以來，今天也是他第一次提起聶小倩。

金光瞳孔微縮——難道陣法開始失效了！

“不光陽光有味道，星星，月亮都有味道。每一種味道都是獨特的，是自然賦予，天道恩賜。不僅有味道，還有聲音。”

金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，恨不得立刻敲暈七夜檢查一番。幸好他還記得不能贏起七夜的懷疑，所以順著七夜的話說道：“是嗎？”

七夜認真的點頭。“不信的話我可以讓你聞到聽到。”說完拉著金光的手出了房間，跳到屋頂上。

屋頂搭著茅草，松垮垮的，七夜攬著金光的腰，指著頭頂對他說：“你看。”

夜幕之上，繁星閃爍。沒有月亮的晚上，星星的光芒璀璨奪目。

“可惜沒有月亮。在魔界，月亮是很重要的存在。魔界看不到太陽，只有月亮是唯一的照明，盡管也隔在重重濃雲之後。魔界傳說月亮之上住著月神，向她祈求能夠實現自己的心願。每過十年，魔宮會舉辦陰月大祭，那是魔界唯一一次熱鬧的時候，許多窩在深山老林的妖魔鬼怪都會出現，大家一起祭拜月神。”

金光強忍住因七夜不斷提起魔宮而帶來的驚駭，維持著表面的平靜：“拜祭月亮，聽起來很乏味啊。”

七夜點點頭：“的確挺乏味的，如果不是大祭之後又故事可聽，我一點兒也不想參加，小倩——呵呵，你一定覺得很稀奇，講故事是形容。每年參加陰月大祭的妖魔鬼怪都會——用凡間的話來說就是‘述職’，講講它們領地裏的事務，有沒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發生之類的。也是歷代魔君借此了解魔界各地的新近狀況，借此掌控而已。魔界是個以實力為尊的地方，誰的本事高，就得聽誰的，我父王死後的陰月大祭，幾乎沒有妖來，前年那次大約是魔宮歷代以來參加者第二少的。”不願意來的都被他殺了。

金光不關心什麽陰月大祭：“是嗎，我累了，我們去睡覺吧。”睡著了他好檢查。

七夜偏偏沒有遂金光的願，他陪金光回到屋子後自己又跑到了房頂上。“我今天想在外面睡，你好好休息。”

金光和衣而臥，緊張的放出神識，估摸過了有一個時辰，七夜才閉上眼睛，呼吸漸漸放慢。又過了一會兒，他試探著給七夜傳音：“七夜，你睡了嗎？”

他失望的收到七夜的回音：“沒有，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。”

七夜躺在茅草屋頂上，睜開了眼睛，看見金光，露出笑容。

金光挨著他躺下。

茅草被施了法變得柔軟。

“在想什麽睡不著？”

七夜握住金光的一只手，放在自己胸口。“我在聽曲子。”

金光疑惑的凝神細聽：“哪裏有曲子？”

七夜神秘一笑：“你閉上眼睛，閉上！”

金光閉上眼睛，神識搜尋著方圓百裏，沒有發現任何絲竹之聲。

“不要用神識。”七夜不用問都知道金光在幹嘛。

金光依言收回了神識。

“用你的耳朵去聽，有什麽聲音？”七夜的聲音低低的，聽在金光耳中，帶著世界上最安穩的力量。

“我聽見了……你說話的聲音。”金光說。

雖然他閉著眼，但是腦海裏清晰的描繪出七夜聽見這個答案郁悶的表情。

“……除了我的聲音之外呢？”

他這麽執著，金光暫時放下隱憂，努力的傾聽。

沒有設立結界，風拂他的臉盤，從耳邊盤旋而去。“……有風的呼呼聲。”修為精進後，他耳朵的聽力也跟著高漲。“遠點的地方，河邊——水再流，嘩啦啦的，不，沒有那麽鼓噪，應該是泠泠的。”

七夜的聲音更低了，耳郭感覺到從七夜雙唇吐出的熱氣，害羞的抖了抖。

“還有……蟲鳴。不止一只，叫聲都不一樣，還有扇翅膀的聲音，晚上不睡覺的鳥兒……花開的聲音，不知道是不是曇花，我只知道這一種在夜晚盛開的花。”金光認真的聆聽。

七夜將金光摟進懷裏，也閉上了眼睛。

“……樹枝在搖，樹葉摩擦，沙沙的聲音。”金光說著說著也放松了下來。連日心裝著的不是尋仙就是修煉，他快忘了離開的初衷。聽著夜裏各種各樣的聲音，依偎在七夜懷裏，鼻尖仿佛隨著聲音聞到了各種味道。星星的清甜，露珠的沁涼，大樹的微澀，花草的清新……連身下的茅草也帶著獨特的味道。

金光心想：再過幾個時辰，等太陽出來之後，他可以聞聞陽光是什麽味道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金光從七夜胸膛上擡起自己的頭，七夜的呼吸綿遠悠長，胸口緩緩起伏。“七夜？”他低聲叫道。

七夜沒有反應。

他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，掌心貼在七夜的心臟處，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從漂浮於手掌之上。一縷靈力順著金光的掌心悄悄滲入七夜的身體，游走於他的四肢百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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